梯梯坎坎老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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梯梯坎坎老万州

熊刚

万州依山傍水，梯道是这个城市独有的风景。生长于城市中的大小梯道，或盘亘直通山顶、或平直衔接街区，纵横交错，上下贯通，无处不在。从纵向梯道拾级而上，到达太白岩山脚，可以观林泉胜地，赏鸟语花香；拾级而下，到达长江岸边，可以看千帆竞渡，百舸争流。爬坡上坎，周而复始，练就了万州男人的刚毅直爽，万州女人的窈窕身姿。

二马路和新城路之间，是老万州城市的腹地，由于没有马路贯通，梯道比比皆是，这也成为人们上班、上学、买菜、逛街出行的主要通道。上小学前，父亲单位有一段时间租借老牙刷厂厂房，在偏石板上班，母亲在二马路新华书店隔壁上班，对面就是百步梯，我经常来回穿梭在上下城之间，对这一区域的巷子梯道十分熟悉。

从母亲二马路厂里去父亲偏石板上班的地方，我一般都是从五显庙前面的鞍子坝巷子出发。这个巷子梯道比较顺直，经过真元堂，巷子右拐连接三元街、四方井，上行就是牛滚凼。牛滚凼有一个四方形水池，长满浮萍，这里有四条街巷交汇，往上走有两条交叉梯道，一条梯道叫望江路，通往望江路小学，另一条梯道叫鸡公岭，通往万县日报社。左拐通往八角井连接何家沟，右拐连通电报路稀饭厂。我总是在牛滚凼右拐，步行100米后，来到偏石板大梯道。偏石板大梯道往下通往电报路，往上又是两条交叉梯道，左边通往红十字会医院，右边通往万县卫校。父亲单位的车间就在偏石板右边梯道的一个院落内。从父亲那里拿到零花钱后，我一阵风似的沿着偏石板的梯道，不间断垂直快速下到万县日报印刷厂围墙，然后从电报路邮电所对面的巷子穿回到二马路，在冰糕厂隔壁的糖果店买几颗珍珠糖。

小学二年级那年，我家搬到了民主路半坡上的菖蒲溪，从马路边的自来水站开始，一坡大梯子直通我家门前。那时，家里还没有用上自来水，父母工作都很忙，我们总想帮父母做点家务事。放学回家，总是揭开水缸的木盖子，看里面还有多少水。水少了，我们就挑起木桶到巷口的自来水站担水。起初，我和二哥两人抬一桶水，后来，稍微大一点，我开始挑半桶水。挑着半桶水，要跑两个来回。挑水上行，吃力地走在梯道上，我身子单薄，有点摇摇晃晃，中途要在一棵黄葛树下歇歇气。为了防止水泼出来，还要给水桶里放一个竹子做的震荡圈。

那个年代，人们没有什么业余文化生活，**的时间就是“压马路”。晚上，我家三弟兄经常过万安桥，从二马路转到杨家街口，坐在杨家街口大梯道看一阵热闹后，才从胜利路返回家中。连接杨家街口和江边码头的这坡大梯道建于1928年，宽20多米，上下落差40多米，呈45度斜坡在江岸铺成，共218步梯。大梯道烟火浓郁，远近有名，尽显港口码头繁华。大梯道站着、坐着的全是乘船的客人、接船的主人、跑船的船员、做买卖的生意人、帮人扛行李的“扁担”……除夏季长江涨水，其他时间，坐轮船路过万州的游客，无不被这坡大梯道所震撼。他们爬上杨家街口，必然气喘吁吁，腿打闪闪，大汗淋漓。即使这样，也阻挡不了南来北往的客人到万州城一探究竟的好奇。

中学阶段，起起伏伏的梯梯坎坎，始终伴随着我。初中阶段，我就读初四中，上学路上也是爬坡上坎。走学校大门，需从西门坡爬上北山观，下到老厅子，经过两个老红军大院，才到达学校。每年春节前夕，红军大院的门上都挂着拥军灯笼，门框上都有大红对联，我们对老红军大院既神秘又好奇。走学校后门，需从十字街的富贵巷法院门前上行100多步梯道，这条梯道相对较窄，上学、放学的时候，梯道上总是人流如织。

初四中新建一栋办公大楼，学校发动师生参加义务劳动。办公大楼的砖和沙，都是各个年级的师生们到长江边挑回来的。运载沙石的货船一到码头，学校就通知我们到长江边转运。从河坝边挑着几块砖，我们要从东门口河坝边的石梯子，上行到一马路。然后再从有100多步梯的北山路巷挑回学校。参加这样的义务劳动，我们累并快乐着，看到新楼一天一天长高，心里充满了自豪感。

初中毕业后，想象着高中上学的路会平顺笔直。然而，1978年四川省第一次初中毕业统一考试，我们考进了万二中重点班。上学路上，我们每天不仅要穿越万州上下城，还要跨越东西城，爬坡上坎成为每天的必须课。

菖蒲溪距离万二中步行要40多分钟，不但路程较远，而且要爬万州著名的和平广场和鸽子沟两个大梯道。清晨，天还没亮，我们挎着书包就疾步行走在上学的路上。从菖蒲溪下行到民主路，穿过杨柳嘴小巷，横跨万安桥，迎面而来的就是和平广场大梯道。和平广场大梯道是当时的西南第一梯。梯道宽15米，共有186 级，长120米，两边还设有花台，植有行道树，气势不凡。

爬上和平广场大梯道，沿电报路上行，我们来到鸽子沟路口。鸽子沟是太白岩至苎溪河的一条主要溪沟，取名源于这里水景丰富，野鸽子多。鸽子沟全长398米，建有314级石梯，石梯宽度在2米至8米之间不等。鸽子沟是连接万州繁华的电报路上段至高笋塘区域的一条交通线和生活轴线。曲曲折折的青石板路拾阶而上，沿途依山傍水。鸽子沟从下往上望的左手边是石条搭成的石阶，整体呈南北方向纵深分布，右手边是明沟，石阶与沟的临界处用厚石条子搭了石护栏。沟里平时水量不大，溪水叮叮咚咚从没断过，沟里的石头都被溪水冲刷得圆润光滑。石阶上、房顶、水沟壁处青苔疯长。每逢暴雨，溪水奔腾咆哮，顺山凹蜿蜒而下，临近沟口，地势陡峭，形成二三十米的巨大瀑布直落而下，非常壮观。

爬上鸽子沟进入高笋塘，经过一大片农田，我们到达万二中。高中两年时光的上学路上，每天都是这样度过的。夏天，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冬天，汗流满面，热气腾腾。那时，学校没开展什么集体活动，大家都忙于高考，同学间交流也很少。我们来自下半城的同学总是结伴而行。不管是在爬坡上坎的上学路上，还是在下行的回家途中，同学间一路抒发人生理想、畅谈学习感悟、点评人间万象。对外面的世界，我们无限神往，对新鲜事物，我们充满好奇。达成共识时彼此开怀大笑，互不让步时争得面红耳赤。我们在交流中进步，在争论中成长，成为最好的朋友，并保持了多年的友谊。

记者 冉孟军 摄

万州是三峡移民半淹城市，一些梯道或沉寂于江底，或深埋在新矗立的大厦脚底。但也有这样一些梯道，你淹掉了我的下半身，上半身却不屈挺立，决绝傲岸，古朴沧桑而又愈久弥坚。作为名副其实的山城，万州又修建了望江大梯道、周家坝大梯子等一批新的梯道，它们重新串起这座城市的脉络。看着这些寻常巷陌的新旧梯道，我猛然感悟，坚毅执着，负重前行，爬坡上坎，向上而生，不但是万州这座城市的根和魂，更是万州人的精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