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
听一首名叫《老街》的歌,歌词写道:“一张褪色的照片,好像带给我一点点怀念,巷尾老爷爷卖的热汤面,味道弥漫过旧旧的后院……”就这样,沉浸在舒缓悠扬的调调里,与一些回不来的时光相遇,与一段前缘重逢。
故乡的老街,老成一把奶奶偎着晒暖的藤椅,靠背闪着光亮。印象里,她老人家似会说话的古董,永远坐在午后柔软的时光里,絮叨着陈年旧事。小镇不大,老街只有斜斜窄窄的一条,进口望着出口。各式各样的老摊子,在逼仄的街道两旁摆开阵仗,陈列的物件透着老气:渍咸菜的坛坛罐罐、日用的筐篮、简单的衣服鞋帽,红薯、禽蛋,还有老汉开着小车卖的豆腐,老汉一来,街坊就三五成群围上来,闹哄哄地,充满了小人物的平安喜乐。
老街最抚凡人心的,莫过于烟火气。犹记得一个炒坚果的小铺,门前是砖砌的底灶,灶里是橘红的硬木火焰,灶上一口黑锅,有斑驳的旧物之美。锅灶里被主人炙烤过的白沙,抚摸出绵软的细密,花生从一头钻进去,只片刻功夫,香味便袭卷而来。有时候主人还做炒栗子,不是干炒,而是沙子掺糖结成大大小小的粒,一把大铁铲,“哗啦哗啦”地翻炒。间或有板栗爆裂的声响,与老街的喧闹和小孩子的嬉笑纠缠在一起,焦糖味混合着人情味,烟火气掺杂着生活的底气。小孩子没有不爱吃板栗的,三五个毛票,换来牛皮纸包裹的一撮美食。扯掉麻绳,趁热咬上一颗,齿颊间生出甜润与香气。有时候舍不得吃完,就藏在被窝里保温。奶奶看见了,瘪着嘴笑:“小孩从东跑到西,老街的栗子数第一。”
老街的尽头有家面条馆,叫“老面厨面馆”,师傅是多年的面点师,做的面条很有特点,看似清汤寡水,飘着几片香菜叶点翠,可是一筷子插下去,准能浮上五六块方方正正的鸡肉来。面条有滋味,不腻人,积攒了很多老主顾。上初中时,为了赶早课,来不及在家里吃饭,奶奶就塞给我十块私房钱,嘱我去面馆吃。那段时间,在面条氤氲的热气中,透过临街的小玻璃窗,观察早起为生活奔波的人,不免感叹,“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连汤带水囫囵而过,匆匆去学校,感觉特别有奔头。工作以后,偶尔出差,有时候想简单吃一口,就找附近的面条馆,四季面条、加州牛肉面、兰州拉面、重庆小面……万千滋味,可都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或许吧,你把心捧在手里,便能一下子洞明,爱的是一种老意,爱街头的一株蒲葵,一棵馒头柳,一缕袅袅而起的炊烟,情至深时,莫不如此。
虽是面馆,有时候为了揽过路的生意,也做家常菜,烫一壶酒,喝酒之人,是无须多言的老友,一碗花生米,一碟小咸菜,离家在外的人偶尔喝出两行老泪花。街口的小店,与陌生人的一段往事有了曼妙的联系,为漂泊的旅人带去一丝暖心的慰藉。
想起奶奶讲的一个笑话,那时她在老街摆摊卖梨,因为有零散的活儿,她就用硬纸板写个价签,放个简易的小秤在外面,她不守摊,过路人自己上阵。有段时间生意出奇好,把奶奶弄得莫名其妙。后来好奇的邻居偷偷问了买梨的过路人才知道,奶奶把秋梨的秋字,禾与火写颠倒了,大家一致认为没吃过这种梨,所以想买来尝尝。我们在一旁起哄,那你就将错就错呀,岂不是发了家。奶奶露出女孩般的羞赧,“拉倒吧,丢死人了,满世界都知道我是白字老先生了。”
奶奶去世后,我和父母就进了城,老街成了记忆里没有结尾的诗行,脑海里,时常浮现那把油亮的藤椅,讲故事的老人,与一阵清风,一墙花影,相对无言。
老街之美,美在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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